第14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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都说京里七步就能砸出个顶子,出门拜客,各各都能称一声“老爷”,但除了那些琐屑龌龊的大僚,因循敷衍,剩下的手里掌着实项却又上得了台面的却是不多。人们常言江苏的大官最体面,而且衙门都在好地方。从清江浦开始一路往东南,负责河道疏浚的南河总督驻清江浦,是从一品;南直隶淮安府城兼着地方上的政务,也是从一品,两淮盐政驻扬州,两江总督、驻防将军驻江宁,朝廷派地方的二品学政驻江阴,江苏巡抚、江苏藩司驻苏州,都是景色秀美,风流名士思慕之地。 太常寺卿兼江苏会试主考王孚寅王大人原就在江阴,他同臬台衙门的曾广庆是同年。王孚寅此人是肯做事的,为人却有些固执,生得一副狮鼻马脸,因肚子里头有货色,等闲不肯买账,他原是在这上头得罪过人,三十岁上头仕途颇为不顺,却乘着可以上折子的官阶,给圣上上了几道折,那折子里头怒气冲天,本本参的都是地方寮政,众人原本想着他该是吃亏了,没想到上谕一道报下来,旨意严切,接着就是召见,他笔下来得,说话又激切锋利,一时江苏人人自危,对他存了三分敬畏。 唯独这个曾广庆不然。 他们同年相聚,王家虽世代为官,王孚寅却是个耿直脾气,对烟云缭绕的官场风气煞见不愤,却对这个曾广庆的为人很是服帖。 曾广庆算不得清明,他手段多,脸面广,宦囊丰,王孚寅听不得他人半句话,却能听得下曾广庆的劝诫。 曾家在江苏是有根底的,范公祠外头挖土做池,建成的园子起伏变化,别有风致。 这一日是元宵,曾府外头热闹非凡,两个老爷坐在“知鱼亭”里头赏月,这知鱼亭颇得老庄意趣,池子一半以叠黄石为池岸,另一半以曲廊为畔,相汇之处是一个四角方棱的水中亭,跨水而筑,只延出几方,上头是对称的四角攒尖,虽是极朴素,却有大洞天。 亭前的高石上头凿出一孔,其名为“映月”,但凡不是乌云遮月,无论月起月仄,那月影子皆能端在池中。 是日天啨,月是囫囵个儿挂在天上,把酒对饮,自无遗憾。 “唉……” 曾广庆站起来为同年倒酒,“皓月当空,此时‘如在濠上’,兄台为何叹气?” “广庆兄熟透人情,定知我所虑。” “哦?”曾广庆笑得有些世故,他半带玩笑地说,“我当是尊夫人未给兄台添个男丁,兄台郁郁难平啊。” “啧,你,你这说的是什么话?” “罢,罢,玩笑,玩笑,我知老兄最重夫人的,”曾广庆坐下将酒壶子递给下人去温着,“为弟的若猜得不错,老兄定是因为尤仲要高升,准定老兄升调藩司,有些‘不知所措’。” 王孚寅拱了拱手,“这世间唯有兄台最知我心意,我确实为这桩事夜不成寐。你想想,这藩司衙门专管这省的钱粮赋税和人事调度,那些人情上头的事我最见烦了,你虽劝我要处事圆到,可我真见不得那些龌龊勾当。” 曾广庆笑着摇了摇头,“这不是不能为之,是老兄不愿为之,你想想,别说这江苏的藩台衙门,就是云南,我估量着这‘塞狗洞’也要万把银子的开销,你圣意眷顾,别身在福中不知福啊。” “你……” “两位老爷,大小姐要带着王家小姐坐轿去瞧瞧花灯,太太拗不过,来问问老爷的意思。” 王孚寅突然站起来,“荒唐,她姑娘家如何凑这个热闹!” 曾广庆是和善脾气,“这如何不允,除派四个抬轿的外,再跟两个挡幔子的,让太□□排,都挑平日里头小心的。” 曾广庆挥了挥手,那回话的就垂着手下去,他似乎觉得身后的人有些小题大做,背过身笑言:“我平日里听夫人夸你们家姑娘,说我们墨儿是等闲也攀不上了,我还纳闷你这么个脾气如何生得出这么懂事的丫头,今儿总算有些体悟。” 这是损赞参半的话,王孚寅听懂了,他有些不放心,但既然在曾府也不好发作,也只能任由主人安排。 曾太太自己玩心重,也是个实心肠,念今夜是元宵,从前朝沿至今日,闺里的女儿独这一日能到外边儿瞧瞧热闹,她索性也就顺了女儿的心意。给两个丫头换上簇新的苏锦带夹的氅衣,江南染色,盛于苏州,一件月白底儿的正合这个日子,一件是藕合绣玉兰的给了曾墨。 为着不显眼,曾太太着人备了一乘蓝布轿子,又让两个平日里头稳重的婆子拿了两杆幔子挡在轿帘边上,还让跟着自己的一个妈妈在轿边徒步,一切打点妥当,两个姑娘就往东面儿去看灯。 从后院子里头出去就是文庙书院巷,巷子里头有几个孩童在玩俗称的“狗尾巴”,苏城最最热闹的地儿不过两处,这十五的日子妇女自然是小庙烧香,晚上要去轧个热闹,不是玄妙观,就是虎丘十里山塘,他们家园子出来就是“卧龙街”,因着圣祖爷下江南,百官在此护驾,如今已都喊熟了护龙街。 穿过护龙街,就是鼎鼎有名的玄妙观前,此时灯火辉煌,元宵的纸糊灯笼挂了一整条街,形态各异,耀人眼目;开早市的为图个吉利,早早地放了花炮,街上“摆一碗”的老苏州,来来回回卖豆腐干和糟卤的鸭头鸡脚的妇人,还有那些低眉敛目,笑生两靥的“浅阁”小姐,真是十分热闹。 曾墨挑了帘子,外头一晃一晃的幔子阻隔了视线,只能浅浅地望着缝隙,一跺脚,她抱怨道,“这真是没趣味,这样出来了同没出来有什么分别,还不如不出来的好。” 身边端坐着的姑娘目不斜视,她声音和婉,笑道,“都十六的人了,还这么个脾气。” 曾墨索性将帘子甩下来,气鼓鼓地说,“过了年都十七了,你过了年十六!”她瞧了瞧身边的人,有些不服气,“看样子倒像你比我大似的,娘也说你比我懂事。” 话还未说完,曾墨抽出一条帕子掩嘴咳了两声,“这花炮的气味真呛人,都到轿子里头来了。” 王溪拍了拍她的背,“你闻不得这些气味,晚上又要咳它不住的,外头瞧瞧好,里面却弱,更深夜重的瞧那些小本子,可还能养么?” 曾墨面上一红,越发呛得厉害,此时轿子已到了“元大昌”,外头突然起了一阵哄闹。 “哎呦,是哪一家的大阿囡!” “真格呀,阿是作孽煞了。” 人群里头口口相传,一时这街上如同煮沸的汤锅一般。 “妈妈,妈妈。”曾墨就在轿子里头唤。 妈妈避着幔子钻了一个头出来,“小祖宗,怎么了?” “快去打听打听,出了什么事。” “这有什么好打听的,小祖宗……” “快去快去,别多话。” 外头听闲话的人似乎越来越多,妈妈久等不至,正要再问那两个婆子,只听外头妈妈极惊慌地喊,“快打头,回去。” 曾墨一听这苗头不对,赶忙让妈妈过来。 妈妈探进来是一副满面愁容的模样,“不得了了,尤家的小姐不见了,尤家的人现在满城找呢,那些牙子如今出了新招,乘着外头乱,扮成小厮抬了官家的轿子,那尤家小姐小孩子心性,上了那些贼人的轿,后头跟着的一闪神就不见了,哎呦妈呀,听得我这心肝直蹦跶,咱们赶忙回去,要出了什么差错,我几条贱命都不够担待的。” 觉着轿子已在打回转了,曾墨急得拉住妈妈的襟子。 “我这好不容易才出来一遭,二刻都还没有,竟让我回去,我不干的。” “小祖宗,我也是一把年纪的人了,你就行行好吧。” 曾墨是犟脾气,发作起来有一股子拗劲,“要不继续逛,要不我现在就跳下轿去,看你如何担待。” 妈妈是被唬住了,一时不知如何是好。 “这位妈妈,听恁适才言语,那些贼人是乘乱作恶,不如我们选一处僻静,从远处观这热闹,姐姐也好遂心。” 这一语两头都做平了,妈妈思量了一会儿,对着前面的抬轿子言道,“往相门去罢。” 这相门桥一带原在玄妙后头没多远,才走了没几步,那热闹就听不太真切了,北面是城墙,东临护城河,再往南是农户通往官道上的小径。 苏州纵横水道,多的是小桥,三步一拱,精致玲珑。 这一年十五特别晚,护城河一道上芸薹开得齐全,不同那些府里的名贵花香,是氤氲在风里的甘淳。 四下无人,近城墙的地方没有人家,玄妙那里的灯和花炮隐隐约约。 突然轿子里头一动。 “曾墨!” “小姐!” 曾墨活灵地从轿子里头蹦下来,一下子跑得老远,河滩头都在石阶底,同水面儿几乎是漫平的,她蹭蹭地往那阶下去了。 众人一晃神,抬轿子的愣住,妈妈心急了,赶忙挥手,“快,留下两个陪着王家小姐,快跟上,拿幔子的,你们快些。” 这一群人都远了。 四周静得有些发憷,前边是一条履道坦坦,两个没声气儿的轿夫,旁边是三径远隐,四方小田。 王溪的心里有些发闷,手心里头起了汗,拿出绢子,攥在手上。 得得。 马蹄子的声音。 才觉听不真切,哒哒地渐渐响了。 轿子停在地上,尚且来不及思索,那飞快的骑已是踏踏地将地都要踩动起来。 “轿内何人,为何在此!” 那马蹄声尚未全歇,在前头就先问起来。 两个小厮像没了主意,低声回道,“是曾臬台府上。” “为何只有两个人?怎地抬轿?” “其余……其余……”王溪想见外头两个是因为碍口,不好说小姐跑出去,故而支支吾吾。 听话的人没有如此想,只听轿外大喝一声,“鬼鬼祟祟!快说究竟何人!” “这位官爷,小的真是曾臬台府上的。” 轿子外面似乎被团团围住,那是极不耐烦的音调,“废话不必多说,一搜便知!” 正当这时,马声嘶鸣,最后一骑飞奔而住。 来人的声音很朗阔,“何事?” “回少爷的话,这一轿只两个小厮,小的们觉得有异,他们自称是曾臬台府上,小的们不信,正准备去搜。” “哦,你们可有何信物?” “这不是公事出来的,如何能有信物。” 马似乎跑得累了,喘息声忒大,贴着轿轖来来回回,如同一种压迫传来,王溪未经过这阵仗,如何能不紧张? “既然如此,现下紧迫,若有得罪,尤某人自去曾府请罪。” 下马落地的声儿犹在耳边。 心里益发急了,她瞥见轿格子上挂着的一盏小灯,提一口气,赶忙将它吹熄了。 里头一动静,外面的人先就瞧见,他厉声道,“轿中何人!” “慢着!” 王溪定了定神,此时也只有故作镇静,她用自己都觉得有些发颤的声音回道,“你们又是何人?这是曾家内眷,无挨查之命,怎能肆意行事?” 那人没有回话,倒是外头跟着的先答了上来,“我们少爷是都指挥使,要何人……”话未说完,就住了口。 “家中小妹被贼人之轿所截,尤某四下寻找,别无踪迹。” 王溪心里稍稍落定,“既已说明,那请大人别处去寻,莫要耽误。” 嚓——是硬物碰擦的声响,艾香和烟香气息随着兹兹之声弥漫在空气中。 “牙婆狡作,我又如何知道你不是?” 正以为无事,轿帘子欻地一掀,光从缝里头打进来,从暗到明,王溪睁圆了眼,看着眼前同样被照清楚的人。 她没有避开,也没有垂下头,只是惊慌地瞧着这个男子。 那眼神起先很是犀利,之后透了些错愕,到后来却是一动不动地注视。 直觉这眼神很放肆,王溪皱了眉头,她有些恼了,可偏偏连半个字也说不出来,索性只能赌气似地瞪着他。 抬帘子的手半垂下来,轿子里头暗了些,风将火苗子摇得影影绰绰,背光之处一片暗沉,那侧过去的轮廓显得相当清晰。 只有一瞬,他似乎要回转过来,却也只是一瞬。